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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爸一直在努力让孩子穿上新衣服，他自己却一直穿我们穿过的旧衣服，他身上的这件衬衣，就是我穿过的。

　　

　　小时候，我喜欢过年。

　　

　　天安堂过年，讲究万象更新，窗户纸必须贴新报纸，每个人必须穿新衣服。

　　

　　七八十年代，白地市还没有商场，只有一个供销社。去供销社买东西要有票，买糖要糖票，买煤油要煤油票，买包子馒头要粮票。供销社没有新衣服卖，过年要穿新衣服，只能凭布票去供销社买布，然后，把布送去裁缝店，请师傅做。

　　

　　我爸是供销社工人，有办法弄到布票，而且，因为是供销社员工，卖布的叔叔阿姨会手下留情。供销社卖布有门道，一般顾客，营业员都把布抻直抻紧量，不一般的顾客，则松松垮垮地量，买一丈布，会有好几寸的出入。我爸买布，会多出几寸。

　　

　　每年过年，我妈和我们兄妹仨，都会做一套新衣服。当老裁缝用竹尺在我身上比画，用软尺量我的腰围，我感觉，他就像毛主席一样亲切。

　　

　　只有我爸，过年不做新衣服。

　　

　　我爸长年穿卡琪布工作服，布料很普通，但胸襟上的“白供销”三个字，就像毛主席一样威风，那是工人阶级的底气，人们见了我爸，都会客客气气尊称他“罗师傅”。我爸要是穿寻常衣服，哪怕是新衣服，也穿不出“罗师傅”的气魄来。

　　

　　到我上高中之时，同学中有人穿爸妈的工作服，比如今穿名牌衣服还拉风，老师看他们的眼光都会多几分慈祥，课堂上不安分也不会挨粉笔头。

　　

　　这时我才知道，工作服就像工人阶级一样，有力量。我也想穿我爸的工作服，但我不敢直接跟他要，就和我妈玩小心眼：“妈，今年过年，我不做新衣服，我穿我爸的旧工作服就好，让我爸做一套新衣服吧。”我妈还有点小感动，以为我长大了，懂得心疼爸爸了。

　　

　　没过多久，我爸发了新工作服，就给我了。

　　

　　我个头和我爸差不多，但身体单薄，不如他敦实，工作服穿在我身上，如同挂在衣架上，空荡荡乱晃。

　　

　　许多年后，我看到自己当年身穿“白供销”工作服的照片，真难看。但我当时却感觉良好，似乎班上的漂亮女生都愿意多看我几眼了。

　　

　　那一年过年，我真的没要我妈给我做新衣服，我们全家都没做新衣服。此时，白地市已有人从广州贩来旧衣服摆地摊，一二十块钱就能买一条喇叭裤，甚至一套西服，还不要布票，还比老裁缝做的衣服时髦得多，已没有多少人找老裁缝做衣服了。

　　

　　慢慢地，去广东打工的人越来越多，工资比供销社工人多好几倍，“白供销”工作服也就不怎么抢眼了。

　　

　　有一天，当我离开天安堂去流浪，顺手扔掉穿旧的“白供销”工作服，心中比毛主席死了还难过。

　　

　　1990年代，我爸退休回到天安堂，不再穿工作服，穿的多为我淘汰的旧衣服。我们兄妹过年给他买新衣服，他嫌贵，浪费，不怎么穿。

　　

　　今年春节，我没回家过年，也没买新衣服。对于从新开始的传统习俗，我们已越来越不在意，平日里，看到顺眼的衣服，就随手买下，过年不一定要穿新衣服。

　　

　　过完元宵节没几天，我弟给我打电话，说老爸可能不行了，想见我。

　　

　　2月20日，我匆匆从深圳赶回天安堂。

　　

　　深圳的木棉花都开了，太阳出来，能穿短衣短裤。阴雨中的天安堂却还冷飕飕的，我一下车就打了个哆嗦。我弟顺手拿一件羽绒服给我穿上。我认得这衣服，那是几年前的春节，弟媳1000块钱买给老爸的，是老爸这一生穿过的最贵的衣服。其时，老爸已坐上轮椅，生活不能自理，需护工照顾。大年初一，老爸穿上新衣服，吃饭时洒上了汤水和饭粒，我给他抹去，他很不好意思。过完年，老爸就让护工把新衣服收起来，再也没有穿过。

　　

　　22日，老爸走了，享年84岁。

　　

　　天安堂习俗，老人走后，他用过的被褥、穿过的衣服，通通烧掉。

　　

　　家人把老爸的衣服全都翻出来，有他三十多年前穿过的工作服，也有近几年我们买给他的新衣服，他很少穿，有的甚至没拆封没摘吊牌。我弟捡了一件崭新的中山装留作纪念，我一直穿着老爸穿过的羽绒服，敲打这些文字时，依然穿着。

　　

　　27日，老爸上山。我们把老爸的被褥和衣服堆在空地上，一把火烧掉，俗称烧稿荐。

　　

　　当大火冲天而起，老爸和他的时代灰飞烟灭，我有点伤感，老爸在世之时，不时怀念毛主席，从今以后，我们家谁还会念叨毛主席呢？

　　

　　老爸上山第三天，给他扫过坟，我们全家就撤离了天安堂。

　　

　　天安堂的房子，是老爸以毕生之力，在1987年建造的，当时还算跟得上潮流，如今已呈颓败之势。我弟和我商量，要不要把老房子推倒重建，这样，我们的老家就还在，一家人偶尔还能回家一聚，不然，等老房子倒掉，我们就无家可回了。我觉得行。但我妻小蹦不同意，弟媳也不同意。过去的就过去了，就算是一位美丽的姑娘，也不必回头张望了。

　　

　　我们搬到白地市的房子里，老妈心神不宁，说老爸跟来了。梦里老跟她唠叨，也不知道说些啥，她祷告多次，才没再梦到他。

　　

　　我向单位申请居家上班，留在白地市陪伴老妈，不时回一趟天安堂，擦一擦老爸的遗像。

　　

　　老爸去世前好些年，耳朵就不太灵光，说话也含含糊糊。他去天堂以后，应该可以听得见说得清了，我很想在梦里和老爸聊聊毛主席，却一直没有梦到他。

      平日里，我写过一些老爸的事儿，在此转载三篇，以作纪念。点击以下标题可查看。

1、我爸的中国梦2、我爸没有成为曹德旺，也没有成为张某钢3、我把我爸打得落花流水感谢关注，感谢分享微信号：56879224《女报》杂志投稿信箱：56879224@qq.com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，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，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，请点击举报。